人生五十年 轮转变化中 短促如梦幻 天地之万物 无有不死灭
zell | 25 七月, 2006 16:41
第一篇 日吉丸时代
一、好小子
位於冈崎平原的三河国(爱知县),有一条水势湍急的矢吲川。 天文十九年(西元一五五○年)夏,深夜,这条川的大桥上,正有一群野武土(在乡野的无主武土),在铠甲铿锵声中步伐整齐地行走着。 裸露的枪尖在明亮的月光下,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,,脚步声也隐含杀气,像是刚从激战中退出,飘散着血腥气味。 领头的野武土走到桥中间时,看见一个人盖着草席,四肢伸得长长的躺在桥的正中央,大喝了一声:“叫化子,闪开!”然後,“飒”的一声,枪柄撞去。 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睡卧的人忽地拨开草席,翻身而起,紧紧握住了枪杆。 “放肆!”看似乞丐的家伙叱喝着来者。 “什麽!一个乞丐,妨碍武土行走还敢骂人?” 野武土震怒,想奋力夺枪时,却忽然愣住了。 “哎呀,你还是小孩子嘛?” 然後又仔细的看了他一眼。 躲枪时矫健的身手,慑人的叱喝声,都令人觉得他是伪装乞丐的武土。但在皎洁的月光下,可清楚地见到,抓枪杆睥睨着的,是个年纪不过十四、五岁的少年。他身上虽穿着脏污的白布衣,裤脚衣袖都嫌短了,但手脚都着上护套,腰插一把短刀,显然不是乞丐。 野武土一则惊讶对方竟是一个少年;一则惊畏少年的目光炯炯有神。 “小子!你不怕我们吗?” “一点也不怕。”少年答得很快。 “为什么?” “你们是人,我也是人。” “喔,说得倒蛮有趣。可是这把枪一撞过去,你就没命了。” “我会躲开的。” “躲得开吗?” “试试看。” “好大胆的小子。”野武士不禁赞叹少年的勇气。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日吉丸。” “那里人?” “尾强国(爱知县)中村人。” “父亲叫什么名字?” “木下弥右衙门。” “武士吗?” “罗哩罗嗦的,不要尽管问我,也该说说你自己。” “我是尾国海东郡蜂须贺村人,叫做蜂须贺小六正胜。刚刚击败危害这一带的强盗。” “哦!叔叔是站在老百姓这一边的人啊!我起先还以以为叔叔是盗贼呢。不是就好,我是不跟好人斗的。” 日吉丸说完后,浅浅一笑,露出洁白的牙齿,缓缓站起来,态度平静,似乎一点也不把蜂须贺小六的百余名部下放在眼里。 蜂须贺小六心想,好厉害的小家伙,将来也许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大人物。 “日吉,看你睡在桥上,一定是离家出走到处流浪吧。怎么样,要不要到我家来?” “去是可以去,但不能做你的部下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叔叔也许在蜂须贺村是有势力的乡绅,但野武土毕竟是野武士啊。我想奉为主人的是将来必成藩侯的真正武士。” 蜂须贺小六感到挨了一当头棒喝。 小六虽然是名震海东郡的乡绅,却非藩侯属下的武士;只是小六颇有野心,又是地方上有名的人物,得以号召三百多名农夫,经常锻炼武艺和演练战术。他屡次围剿附近的强盗,就是想以实战做为训练,以备有朝一日,为藩侯效命时,建立战功,扬名天下。 “好!不用做我部下,一起来吧。” “那就跟你走。” 日吉丸抬头望望天空,高举双手,大大的伸了个懒腰。高挂天空的月亮,好似也凝视着他,庇佑他成为英雄。 二、幼年身世 天文五年(西元一五三六年)一月一日,正是家家户户屋檐垂着冰柱的寒冬,日吉丸涎生于尾强国中村一个贫农的茅屋内。中村是个只有五、六十户人家的农村。 日吉丸诞生时,只有普通婴儿的一半大。他没有哇哇哭叫,倒像个仙人从百年长眠中醒来似的,来了个大哈欠。 他的父亲木下弥右卫门,年青时投效织田备后守信秀(备后守是当时日本的官名),被分发在步卒队的火枪队中,是个地位卑微的兵士。 织田信秀是个勇武的大将,打败了邻近的名古屋城主今川左马助氏丰,而代之以年仅两岁的儿子吉法师丸。吉法师丸就是以后的织田信长。 木下弥右卫门在织田与今川的作战中,立了汗马功劳;不幸,大腿被枪刺伤,成为不良于行的跛子。所以只好放弃了名利之心,返回故乡中村,与一位名叫奈加的姑娘,生下了日吉丸——以后的丰臣秀吉。日吉丸是第二个孩子,上有大他四岁的姊姊。 当时统治日本京都的足利幕府已经势衰力竭,各地陆续出现了具有野心的武将,到处争战。 日吉丸正生在战火遍野的战国时代。 日吉丸从三、四岁起,几乎天天看到勇赴战扬的武士,或落荒而逃的残兵败将。他的父亲也常讲战争掌故给他听。日吉丸既喜欢看武士,也喜欢听战争的掌故。 到了七岁左右,他就偷偷拿出父亲的刀,自己做大将军,指挥年纪比他大的少年。他总是沉醉于战争游戏中,一点也不帮家里的忙,成为村里最不可救药的顽童,人们都说他是猴子出生的。 日吉丸确实有一副奇特的长相,与一般人全然不同。前额有两条深深的皱纹,双眼又突又大,眼光锐利,具有不可思议的威力;可是一旦菀尔一笑,任何人都会禁不住跟着微笑。他的个性具有明朗近人的魅力。 天文十二年一月,日吉丸家遭遇变故。父亲木下弥右卫门去世了。本来就贫穷的家,更加贫穷了。 他的母亲奈加,天不亮就起床,耕作田地,捡拾麦穗,摘集桑叶;夜晚则在家里纺纱,编织草鞋,做到深夜才休息。虽然如此勤劳,但单靠女人家的一双手,似乎很难克服贫穷。 姊姊是个很温顺的女孩子,勤快地帮母亲的忙。可是日吉丸依然故我,天天热中于战争游戏,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在家。 奈加为了减轻家累,终于决心让日吉丸出家做和尚,把他带到村郊山上的古寺“光明寺”日吉龙眼看母亲流泪恳托住持,心里默默誓言要做一个好和尚,从那天起,他开始勤奋工件。住持看他头脑灵活,讨人喜爱,一点儿也不像村里传说的调皮捣蛋,所以非常的疼他。 可是不到一年,日吉丸就觉得和尚的修行没什么意思了,因为寺里生活枯燥无味,将来也没甚么希望。 于是,当住持到各村庄托钵的时候,日吉丸就把藏匿的木刀拿出来,佩在腰际,大声呼唤:“大家来啊!” 在山麓等待着的玩伴,即刻一拥而上。刹那间,寺内外成了这一群顽童的天下,钟楼里的钟乱响,瓦石纷飞,殿堂里灰尘满地,佛坛翻倒。 虽然如此,和蔼宽大的住持,总是摇头苦笑忍耐过去了。 但是,有一天,托钵回寺的住持,且到正殿内的大香炉破裂,不禁大为震怒,那个大香炉是已有数百年历史的传寺之宝。住持终于忍无可忍,第二天,日吉丸就被带回家去了。 于是奈加开始让日吉丸学做生意。先是送到村里的染布后,但不到一个月就被辞掉了。后来也去做过泥水匠和打铁匠,也在马市卖过便当。不过,不论到那里工作,总没有超过三个月的。 最后,日吉丸到清洲城商店街的一家碗具店做杂差。为了使母亲安心,日吉丸决心这次至少要忍耐两、三年。 工作了五十多天,对店务已大致熟悉了。一天下午,日吉丸被差到船运行去领取刚运到的货物。 在白云飘忽的晴天下,他推着满载陶器的车子,来到清洲城的护城河边时,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,仰望高耸的城楼。 望着青天白日下,金碧辉煌的楼阁日吉丸不禁在心里告诉自己:“住在城里的领主是人,我也是人。只要努力,再逢时运,我一定也能做一城之主。” 野心勃勃的日吉丸,接着想到:“如何努力才能出人头地呢?” 他一面想着这个问题,一面推着车子走。不过,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道理来。心里只是不断地念着:“等着瞧吧!我将来必定……” 这个时候—— “小子!放肆!” 一声怒喝,使日吉丸从白日梦中清醒。但为时已晚,他的手推车撞上了一个武士。 “瞎眼的矮仔!” 武士一脚踢向日吉丸的腰板,日吉丸连车带人翻倒在地。车上的碗盘壶盆掉在地上,跌得粉碎。 日吉丸不顾受伤的手掌在滴着鲜血,只是瞪视大踏步而去的武士背影,心里想着:“有什么法子使这样子的武士跪在我面前呢?” 日吉九回过头看了一眼地面上散乱的破碎陶瓷,心想:“不管如何耐着学,我到底不是做生意的材料。就此罢了吧!” 于是,他不管翻覆了的手推车,头也不回的离开了。 三、母与子 当天晚上。 中村的木下家中,一对母女在炉边辛勤地工作不息。 “这次,日吉好像能耐着性子工作了。” “真的,毕竟是城里最大的店铺。弟弟大概会认真的努力工作吧。” 正当两人在聊着的时候,昏暗的前间,有人不声不响的进来了。 “是谁啊?” 奈加问着。但是没有人回答。人影拧立不动,是不想上来的样子。 “唉?你不是日吉丸吗?” “嗯……。” 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……” “娘,我不做了。” “哎呀!你又……” “不!这次不同,这次是我自己不告而辞的。” “那,又是为了什么呢?不论如何,先进来吧。” “不,我不进去,马上就要走。” “到那里去呢?日吉丸!” “还没决定到那里,不过我决定要去做武士。我一定要做个藩侯给人看!” “日吉丸!你疯了吗?” “我没有疯。娘,请等着我。总有一天,我会成为堂堂武士,到时候一定回来接娘。” “……” 母亲抑制了胸中的悲切,凝视着儿子的脸。 过了好一会儿,母亲似乎想通了。她忍住满眶熟泪,以清晰、温柔的声音说:“日吉丸,去吧!走你自己喜欢走的路。” “谢谢,娘。” 日吉丸的眼里,也充满了泪水。 “那么,娘、姊,我走了……” 日吉丸像是要把母亲与姊姊的姿容铭刻于心般,凝视着母姊徐徐退到门口。 “呀!等一下……” 奈加叫了一声,然后急忙跑到里边,抱了一把刀出来。 “日吉丸,这把乃是木下家代代相传的护守刀,你拿去吧。” “嗯。” 日吉丸愁眉一展,露出笑容,接下刀插在腰间。 “娘,那我走了。” “要保重,……做事要多考虑,千万别惹事生非,令人讨厌。……做人要心地正直。” 不论到那里,不论做什么事,他总是被大人叱骂的顽童,所以母亲不放心的嘱咐着。 日吉丸终于走出了家门。那是一个下霜的寒夜,天空不见月亮,只有星星冷冷地闪烁着。日吉丸迈开大步,昂然前进。 两年后,日吉丸就在矢吲川的大桥上遇见了蜂须贺小六。 四、智取名刀 “猴子!猴子!”小六呼唤着日吉丸。 正在院子里扫落叶的日吉丸,大声的应了一声,马上跑去。 他被带到蜂须贺村小六的山间广邸,已经二十多天了。 小六满脸笑容的对日吉丸说:“猴子,你正如我所料的,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。怎么样,你能不能拿走我佩带的这一把刀?这是一把叫做青江村正的名刀。” 听完了话,日吉丸眼珠一转,回答道:“好啊。” “能乾净俐落的拿去吗?” “是的。” 日吉丸语气坚定的回答。 “好,要多久?” “三天以内。” “真有趣!来吧。” 白天时小六总是随身佩带村正,所以白天里他一点也不必警戒日吉丸。既使日吉丸想乘隙拔取村正,小六是剑道高手,自信能立刻制伏日吉丸。 看情形,日吉丸只有夜晚才有机会拿取村正,所以,小六这两夜都把村正放在枕边,一直保持着极高的警觉,以备一有动静,即时应付。可是,始终不见日吉丸有所行动。小六心想,猴子虽夸言三天内取走,到底是小孩子,可能害怕了,不敢进来偷取。 第三天的黄昏,小六从书房窗口看见日吉丸在院子里,悠闲地吹着口哨清扫落叶,不禁嘲笑他说:“猴子,不想要村正了吗?想要却不好拿,所以放弃了吗?” 日吉丸却蛮不在乎的回答说:“我说的是三天以内啊。所以,我也在想今天晚上该拿了。” “好啊!我就等着。” 小六决心彻夜不眠,通宵警戒了。 远方犬吠也已止息的深夜,忽然有了雨声。大约午后就已阴云密布的天空在下雨了。 抱着双手,坐在书房卧榻上的小六,双眼突然亮了一下,心想:“那是什么声音?” 窗外屋檐下,好像有什么东西受着雨打。仔细一听,可以确定是斗签。 “猴子终于偷偷靠近来了。”小六不禁得意的笑了笑。 “虽然聪明,到底还是小孩子。他没想到,戴了斗笠避雨,会因雨打声而被人察觉。” 小六想到自己紧张过度,也自觉好笑。想想看,自己是个剑道和胆气都过人的大人,竟与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认真打赌,实在可笑。小六苦笑了之后,身心也随着放松了。 窗外的日吉丸,好像仍戴着斗笠继续蹲着。 半小时——。 一小时——。 两小时——。 雨点打着斗笠的声音一直不断。 小六睡意渐浓。 “好有耐性的家伙,大概在等我弄熄烛火吧。” 小六忽然想,干脆主动抓他。于是吹熄烛台上的火,站立起来,悄悄走向窗边,以便日吉丸开窗溜入时一举擒住。 小六屏气倾听,等待窗外人的行动,所以就疏忽了其他微弱的声息。与窗口相对的纸门,此时一点一点的打开,微弱的声音被雨声所掩盖……接着,昏暗中有一个人影静悄悄的潜入房间。 小六仍然注视着窗口,一点也没察觉到背后的声息。 突然响起了火石擦打的声音,小六警觉过来。 “猴子吗?” 惊喝声中,烛台亮起火,点火的人朗声应答:“是的。” 日吉丸已经把放在枕边的名刀村正佩在腰上,对着小六微笑。不但取得了村正,而且当场亮火给小六看。 小六呆呆的望着日吉丸。 窗外依然响着雨打斗笠声。日吉丸只是将斗笠放在窗外,采取声东击西之计。 “我输了。猴子!那把名刀村正就给你了。” “谢谢。” 五、眼光锐利 “猴子!”几天之后,日吉丸又被小六叫唤了。 “有!” 日吉丸马上跑向书房。 小六站在平台上凝望着石墙外的山麓地带。 “是叫我吗?”日吉丸跪着问。 “嗯。猴子,护城河边站着一个虚无僧(日本普化宗的僧人),头戴大笠,行迹可疑,你去试探一下。” “好的。” 日吉丸马上站起来。 “等一下。绝不能用质问的态度对待那个人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 日吉丸菀尔一笑,并不直赴虚无僧拧立的护城河边,反而绕远路,从后门出去了。 不久,日吉丸出现在虚无僧后面的路上,好像要回庄邸的样子。 虚无僧站在护城河边的树下,手拿着尺八(表面无洞,背面一洞的日本独特的竹制竖笛,类似中国的萧),眼望着水面。他穿着脏兮兮的灰衣,满脸胡须,手脚黝黑,简直像个乞丐。 “叔叔,是不是肚子饿了?”日吉丸随便的打下个招呼。虚无僧凝视这一貌相奇异的少年,答道:“不……看看沟里的水而已。” “叔叔,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事情,好吧。你是不是在想,这条护城河已经将近十年没清浚了,泥土一定堆得很厚,有敌人来攻的话,绝不能发挥防卫效果,是不是?” 虚无僧一听,脸露惊讶之色,显然猜中他的心事了。 “孩子,你是这个庄邸内的佣人吗?” “不,不是佣人。我是食客。” “喔,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 “我不做野武士的部下。要嘛,就要选择一个能称霸天下的英雄。” “哦!”虚无僧把日吉丸上下端详一番。 “你是武士吧。”日吉丸肯定地说。 虚无僧更为惊讶。 “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士?” “那是很容易看出来的。你虽然把手脚故意弄脏了,但是耳朵却很乾净;虽然晒黑了,但手指经却白白的,可见乔装虚无僧还没多久。还有,你胸膛稍斜,两脚分开而站的姿势,是准备躲闪暗箭来袭的。普通的虚无僧,望着水面时,只是俯下头而已。” “哦,好可怕的眼力!我通过敌境数十里而来到此地,但从没被人识破……” 虚无僧真心赞叹。 “请问有何贵干?” “我是美浓国(今歧阜县)领主齐藤秀龙的家臣,名叫难波内记。我奉命秘密拜会蜂须贺小六殿(武士间敬称,通常用“殿”),有要事面陈。能否请你转达小六殿?” “啊,好的。” 日吉丸首肯之后,马上跑回去。小六正在书房内看书。 “头领,那个虚无僧是美浓领主齐藤秀龙的密使。” “什么?你怎样知道的?”小六诧异的紧蹙眉头。 “那个虚无僧自己说的,所以准不会错。” “对你这样的小孩,竟然吐露自己的秘密身分,真是呆子。……好吧,总要见个面。带他来吧。” “是。” 日吉丸再跑向护城河过去了。 美浓国的齐藤道三秀龙是当地最有势力的藩侯。 四十年以前,小六之父正利为蜂须贺家的当家主人时。某夜,发现护城河边有一个病倒的路人,像是正做武术修行的潦倒武士。正利是个心地仁慈的人,不但把他抱进邸内,还请医生为他看病。十天以后,他病好要离开时,并给了他旅费。武士在辞别致谢时说:“有朝一日若能得志而成为一国之主,必定报答厚恩。” 这位武士就是齐藤秀龙。成为美浓国领主的秀龙,末忘昔日之恩,每年送米和武器给峰须贺家,已经连续送了五年。 听说秀龙派密使来,小六也猜不透究竟为了什么事。 一见日吉丸带着虚无僧到庭院里来,小六立刻从书房的平台走下来迎接。 “在下是蜂须贺小六正胜。” “在下是秀龙家臣,难波内记。” 两人郑重有礼的见面。 “猴子,绝不要让人进入树林内。” 小六郑重的交待日吉丸后,带着难波内记进入庭院后面的树林里面。 林中的蜂须贺小六与难波内记做了什么密谈,日吉丸并不知道。他在林外,一边望哨,一边重覆咀嚼平日独自思考的事情。 “……我出生于贫穷、卑微的兵士之家,所以不能依赖家世求功名。藩侯之子可以继承为藩侯,我呢?不努力的话,连武士都做不成……何况,身上又一文不名……更糟糕的是,生在这种不打仗立功就不能出人头地的乱世,我却体小力弱,难望在战场中仗勇立功;学剑道也不易进步。不学无术,相貌怪异……到底我能做什么呢?……是的,我能做的,就是不论做什么,都要认真热心。是的,不论什么工作,只有一心一意努力的做。我只有这样做才 能成功。” 离家后的两年间,日吉丸流浪诸国,倍尝辛苦。他已经是一个有坚强决心的少年,而不是到处工作到处被逐的顽童了。 日吉丸气色爽朗的仰望高耸入云的松杉树上,小鸟正在宛啭鸣叫。再往上看,只见广阔的蓝蓝晴天,没有一片云彩。 “但愿我的心地,有如蓝天般清澄美丽。” 他边想边眯眼望着天空的时候,小六从林里出来了。 小六的神情非常愉快,两眼炯炯有神,壮志凌云。 六、再度流浪 翌日,小六突然召集主要干部数十名开会密语,当天晚上,蜂须贺家中武艺高强或工于谋略的人,陆续出发远行。日吉丸判断,小六必定与乔装虚无僧的密使已经有了什么协定。 三天后,日吉丸也被小六召唤。 “日吉丸。” 小六郑重的凝视着他说:“我觉得你聪明,所以有事相托。不知你肯不肯到美浓国一趟?” “请问是什么差使?” “告诉你实情吧。美浓的齐藤道三秀龙,和他的长子义龙非常的不和。” “是亲父子吗?” “是的。战国之世,习于骨肉相残了。” “真令人厌恶。” “再听我说吧。长子义龙从小就不受父亲秀龙喜爱,所以义龙愈长大愈恨父亲。身高六尺余的伟丈夫义龙,现在已继承为歧阜稻叶山城的领主,他的父亲秀龙则隐居于长良川对岸的鹭山城。自此以后,他们父子之间有如仇敌,义龙再也不听父亲的话。所以秀龙决心废除嫡子义龙,立次子孙四郎为稻叶山的领主。” “就为了这一件事,秀龙,指派难波内记为密使来此地,是吗?” “是的。我峰须贺家每年都接受秀龙的馈赠。这次被求助,势难拒绝。所以已经约定,由我蜂须贺党潜入歧阜市街放火,等到城内一片火海的时候,秀龙既可越渡良川,一举攻下城池。怎么样,日吉丸?这是你立功的良机。你还是小孩子,比较不会被怀疑,就由你潜入稻叶山城内,一见城外市街起火,你就在城内纵火。完成这一重大任务的话,十五岁的你,立刻会被任用为堂堂武士!不要试试看?” 日吉丸俯首考虑。抬头时,眼里含着毅然不屈的神采回答说:“恕难从命。”他断然拒绝了。 “拒绝?为什么?不敢潜入敌方城内吗?” “不,我一点也不怕。” “那么……不想立功成为武士吗?” “不,我很想早日成为武士。” “那你为什么拒绝呢?” “因为这个战争不正当。” “猴子!不要信口胡说。” “不。父子相残之争,不论谁胜,都会留下后患。人民心中再也不会尊敬君主,而不被人民尊敬的藩侯,必定会被灭亡。一国或一城之主,必须以身作则,做臣民模范。自古以来,有无子杀其父或父杀其子而兴盛之例呢?” 听到这番义正辞严的话,小六哑口无言。 “我不想为了做武士,而屈就于不为臣民尊敬的君主。” 日吉丸陈述己见之后,站了起来。 “等一下,日吉!无论如何也不肯吗?” “小六样,您想必还记得,我来贵邸前曾经言明不做家臣吧。” “嗯……” “叨扰之恩,终生不忘!已拒绝所托,不宜再叨扰,就此告辞。” 日吉丸遇到平台,跳下庭院后,头也不回地疾行而去。 “等等,日吉。” 待小六慌慌张张追出来时,日吉丸已远离庄邸了。 小六倾心于日吉丸光明磊落的态度,一点也不生他的气。心想,这孩子实非泛泛之辈,将来一定会名扬天下。 小六感慨的凝视着逐渐远去的日吉丸的背影。 七、松下嘉兵卫 那年冬天特别寒冷。真难想像只穿了一件长棉袍的日吉丸如何在严寒中流浪诸国。 过年就是天文二十年(西年一五五一年)了。当时的日本,群雄对峙;小田原(神奈州县)有北条氏康,甲斐(山梨县)有武田信玄,越后(新泻县)有上杉谦信,骏河(静冈县)有今川义元,尾张(爱知县)有织田信长。 他们都在秣马厉兵,养精蓄锐,战火真可说是一触即发。 诸侯中,三河国(爱知县)的松平不幸战败,投降今川;所以少年领主竹千代(以后的德州家康)被送往骏河,做今川义元的人质。 当时,今川义元在群雄中的势力最强,随时可能上京都,取代幕府的足利将军,以掌握天下霸权。 日吉丸流浪诸国时,想必逐渐观察到当时的天下形势。 年已过,桃花初绽的时节,在滨松的一条道路上,时运不济的日吉丸,沿街叫卖。 “针啊——京都的缝针啊——” 道路两边有排列整齐的松树,连绵的田地里,有青青的小麦,有开黄花的芥菜、萝卜等等。 有一位衣饰华丽,带着随从的武士,骑着马过来。当他与日吉丸迎面而过时,注视着日吉丸的脸,不知想到什么,忽然勒住马缰叫唤:“卖针的。” 被叫到的日吉丸,郑重的低头行礼说:“谢谢。是否需要修补铠甲的粗针?” “不买针。只是见到你长得有趣,所以叫了一下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日吉丸很失望。 长久以来,日吉丸到处被人嘲笑,说是丑小子、猴面小子等等。所以他一肚子气,很想怒叱武士:“不要开玩笑了,去你的。” 但是他忍下没说。 “卖针的。” “是。” “几岁了?” “十六岁。” “你的脸相很特别,依我看将来会成为大人物。你不是商人或农夫之子吧。” “家父叫木下弥右卫门,曾在织田样手下做武士。” “哦,你不想一辈子卖针为生吧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就跟我来吧。” 武士说完后,策马前驰。日吉丸毫不考虑的丢掉了针包,跟着武士后面跑。 日吉丸颇感兴奋。因为他的猴面异相而赏识他的,首先是蜂须贺小六,其次是这位武士。这位武士名叫松下嘉兵卫之纲,是今川义元的旗本(诸侯直辖的武士,地位较高,有如清朝的八旗兵)。也是天龙川边,驿站马达的代官(幕府时代直辖领地的地方官,并管辖邻近几个村,权力很大,其职位有如现代的警察局长。) 日吉丸喘着气,跟在武士及随从的后面,来到面对大川的官邸门前。跃下马的松下嘉兵卫,回顾日吉丸,微笑着问:“你在这儿工作,想先做什么?” “府上职位最低的是什么?” “好像是马厩夫吧……” “那就做马厩夫。” “好吧。” 嘉兵卫命令他的随从带日吉丸到马厩。于是,日吉丸开始在武士家做事。 原来的马厩夫有两个,见到新人日吉丸来了,以一副老资格的身分颐指气使,下令道:“喂,小家伙。每天早上,在我们从马厩带马出去之后,你要即刻把马厩打扫乾净,把马粪拿去丢掉。” 翌日起,日吉丸先独力扫除马粪,然后,汲水砍柴,清扫门庭。不论多辛苦的工作,他都卖力的去做。 日吉丸虽然如此努力,但是很不幸的,谁也不疼惜他。因为他清澈的双眸,带有智慧的眼光,常使得小心眼又善嫉妒的佣仆和兵士感到很不自在。 “那个家伙好像很认真工作,其实为人刁钻。” “他心里好像很瞧不起我们。” 这一类的批评,愈来愈强烈。可是,日吉丸一直咬牙忍耐。只有主人松下嘉兵卫,每次见到他就关切的招呼,使他感到欣慰。 朝夕旁观年青武士们练武,以及晚上蹲在庭院里聆听嘉兵卫对家臣请解兵书,是日吉丸的最大乐趣。 两年过去了。 日吉丸仍然是马厩夫,也依然被其他佣仆颐指气使。但是,使日吉丸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来临。 剑道名家正田小伯在周游列国做武术修行途中,来访松下邸时发生了一件事。 小伯是当时被誉为日本第一剑道家的上泉伊势守秀纲的外甥。所以,当小伯率领十三名手下来到的时候,邸内年青武士都雀跃欣喜,只是苦了日吉丸。 一行四匹马的照料、行李的搬运、宿舍的清扫、衣物的洗濯,以及杂差等等,都由日吉丸一手包办。所以四、五天以后,日吉丸已经精疲力尽了。 夏夜苦短,何况这几天夜里,日吉丸忙得只能睡三、四个小时。 一天,日吉丸洗好十数套练习用衣后,因为疲惫不堪,终于在松树下梦周公去了。很不巧,年青武士中武艺最好的横泽神五郎,正好经过树下,看见日吉丸在睡觉,认为他偷懒,不禁怒喝:“猴子!起来!” 神五郎踢了日吉丸一脚,使得他惊醒过来。 “呀,什么事?” “你竟在白天高声打鼾,太不像话了。……来!让我好好锻炼你一下。” 神五郎紧抓日吉丸的手腕,日吉丸只好跟着走。 炎炎烈日下的空地里,年青武士们正以正田小伯及其十三名手下为对手,喊喝声中挥舞木刀和枪,勤炼武艺。 “猴子。木刀也好,枪也好,拿好了过来打!” 说了之后,神五郎用力推开日吉丸。 被推得摇摇欲倒的日吉丸,好不容易稳住脚跟,咬紧嘴唇,从地上捡起一把练习用枪。 “哦,猴子要向神五郎殿讨教了。” “猴子,好好干。”年青武士们嘲笑着围观。 日吉丸已处骑虎难下的情势中,于是,他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。 “来吧!”神五郎握枪,摆好了架势。 日吉丸也持枪相对,向前滑进了一步……这时,他不知发现了什么,忽然仰望天空,叫了一声:“呀!” 神五郎不禁随着仰望。 良机不再,日吉丸厉喝一声:“呀——!” 用力刺出去的枪,结结实实的撞上了神五郎的胸膛。 神五郎仰天翻倒。 “卑鄙无耻!” “打!” 围观的年青武士们,怒气冲冲,举起木刀和枪,正要围殴日吉丸时,自始至终,静观事态的正田小伯喝道:“等一下!” 他制止了围殴。 神五郎忍住胸部的疼痛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满脸通江,怒叱道:“猴子!你竟以诡计骗人上当,真是卑鄙!”说完,举枪欲刺。 正田小伯制止说:“不罢手吗?神五郎殿,是你输了。” “但是,手段太卑鄙了……” “横泽样,如果你在战场上因仰望天空而被刺死,你还能够骂别人卑鄙无耻吗?”日吉丸朗声回答,并接着说:“我认为谋略也属于剑道,所以故意仰望天空。” “哦——确是妙计。但是,小子。”正田小伯凝视着日吉丸说:“计谋只能用一次而已。与其如此,不如专心锻炼,成为真正的武术家,以后,就可以凭实力胜人了。” “道理确是如此。但是,要成为高手或名家,一定得终生苦练吧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可是我身体弱小,就是努力一生,我的武艺恐怕也只及得老师的一半,我还有其他更想做的事情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恕不奉告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怕您见笑。” “不会笑的,你放心说吧。” “真的不会笑我吗?”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 “那么我就说了。我想,与其成为枪剑高手,不如成为大将,指挥枪剑高手作战。如能成为大将,——恕我失礼——,像老师这般的高手名家,要用多少就有多少……” 日吉丸的话有如火上加油,使得年青武士们怒火冲天,有两、三个武士突然扑上前去。 “住手!”正田小伯喝道。 若非正田小伯大声喝斥制止,日吉丸恐怕已被捣成肉酱了。 那一夜,松下嘉兵卫召唤日吉丸。 “日吉丸。” “是。” “这儿有一点钱,你拿去。今夜就离开这里。” “……是!” 跪伏的日吉丸,抬头看主人。 “离得愈远愈好。” “知道了,您的高恩厚德,终生不忘!” “日吉丸。不论到那里,要记得收敛你的才能。锋芒太露,易招人怨,惹来祸患。” “是。” “我早知你遭人嫉恨。但是,我认为有机会让你学习忍耐是很好的,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。……可是今天,你竟然大言不惭,犯了众怒。正田小伯殿偷偷告诉我,年青武士们愤怒得想杀死你,所以还是让你早点走比较好。日吉丸,你以后应该谨言慎行,不惹人怨,否则,有再高的才能也没有用。” “是,您的忠告我将铭刻心中。” 日吉丸拭泪取钱后,叩头退出。 从后门偷偷离去的日吉丸,依依不舍的回顾,喃喃自语:“真是一位仁人君子!” 日吉丸是个知恩图报,不忘他人恩情的少年。心想,一定要出人头地,报答他的好意。 可是,如今又无家可归,流离失所的日吉丸,何去何从呢? 日吉丸虽心怀大志,却只得在夏夜星空下,茫无目的地顺着天龙川,形单影只,疾行而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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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篇 木下藤吉郎时代 一、织田信长 当日吉丸在诸国流浪的这段时间里,日本愈来愈乱,烽火连天,哀鸿遍野。 京都的将军足利义辉,被三好长庆控制,而成为傀儡。 甲斐的(山梨县)的武田信玄与越后(新泻县)的上杉谦信,在州中岛短兵相接,双方陷于苦战。 小田原(神宗州县)的北条氏康逐走关东地方的上杉宪政,扬威称霸。 在中部地方,毛利元就在广岛的严岛击败陶晴贤之后,气势冲天。 在东海道方面,骏河的今川义元带领十万大军,整军经武,正准备攻入京都打倒足利将军的计画。与今川义元旗鼓相当的是美浓的齐藤氏。齐藤的当家主人是杀死父亲道三秀龙的义龙。夹于今川与齐藤二强之间的,就是尾张的织田氏。 尾张名古屋城的领主织田信长,年方二十五,兵力至多三千,却能不被他国所灭而生存至今,可说是奇迹。诸国藩侯无不以为织田家迟早会被今川义元所灭。因为,他们都认为,织田信长自幼即我行我素,脾气暴躁,是个庸碌笨货。 这种说法,在流浪中的日吉丸当然也听到了。日吉丸的父亲木下弥右卫门曾仕于织田家,而日吉丸自己也曾经是个被认为无可救药的顽童,如今风闻信长公是个我行我素之人,虽然,大家认为他很平庸,他却很想见一见他。这个愿望居然实现了。 永禄元年(西元一五五八年)夏的一天黎明,乞丐模样的日吉丸,坐在尾张国庄内川的河边,腿上放着装饭团的荷叶包,呆呆望着旭日下美丽的河水。 “咦?” 日吉丸抬起头来。因为忽然听到一阵战斗喊声。 河边有一群骑士奔驰而来。日吉丸不禁张大眼晴注视。心想,是织田家年青武士的马战训练吧。回头一看,又有一骑队如旋风般疾驰而来。 喊叫声,铁骑声与战鼓声响成一片,两支骑队在日吉丸隐身的草丛前相遇。双方都手持竹枪,互刺互打,激烈挥舞,不像训练,倒像实际作战。 其中,有一位内着白绢上衣,外被革甲,腰佩赤红鞘长刀的年青武士,尤其勇猛。竹枪灵活的左右挑刺,并且大叫:“敌方大将!有种的来和信长单打独斗!” 草丛中的日吉丸,不禁伸长脖子来看。他看到了一个气宇轩昂,相貌不俗的人,那个人就是信长。他想,这样的人实在不像庸碌之辈,一定会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军。 “来了!” 对方大将跃马袭向信长。 “看枪!” 日吉丸原以为信长要刺对方,没想到竟用竹枪横扫。可是对方的大将武艺高强,闪电般挑起信长的竹枪,并将之打落。信长急忙去拔腰间的长刀,但已来不及了,胸膛中了一枪,从马上翻落水中,溅起一片水花。 日吉丸心中大呼厉害。想不到训练时竟有家臣敢将君侯刺倒,落入水中。 全身淋湿,从水中站起的信长,露出皓齿,哈哈大笑,大声说:“权六!打得好,竟把我刺落下来。我输了。” 看到他们君臣都如此勇猛而豪爽,日吉丸心仪不已。 刺落信长的是柴田权六,即以后的柴田胜家。 “权六,明天要赢给你看。” 信长扬起眉头说了之后,就飞跃上马。 权六马上大喊:“主上回城!” 这场争战中,有一半以上的人跌落水中,但都高声大笑的上马,排好队伍后,就整齐的跑起来。 日吉丸认为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立刻从草丛中飞跃出来。他高举双手挥舞,大声喊叫,紧张得自己也不知在叫喊什么。 真是拼死冒险! 信长勒住马缰,紧蹙双眉,怒目注视日吉丸说:“什么人!” 信长怀疑他是化装成乞丐的敌国间谍。 “拜托!拜托!” 拼命喊叫,奔向信长的日吉丸,两眼发红,闪着泪光。加上脸像猿猴般的异相,信长不禁一惊。 “何事相求?” “请让我做你的家臣。拜托!我甘愿从兵士做起。” 一个年青武士大喊一声:“梦想!”并用竹枪从后面打倒恳求中的日吉丸。可是,跌倒的日吉丸,又立刻跳起来。第二枪正要挥下的时候…… “住手!不要打!” 信长制止了。他似乎看出日吉丸是个与众不同的人。 “什么理由呢?快说!” “谢谢。小的名叫日吉丸,想跟随能称雄天下的贤主,因此周游列国。来到此地后,就极想见主公一面。机缘凑巧,今天竟得见尊顽,深感主上确实是小的愿望中的贤主。因此不揣冒犯,请求录用。敬请捡起小的一命,小的甘愿效忠。” “日吉丸!” “是。” “你的武艺如何?” “武艺低劣。” “学问呢?” “没有学问。” “才智呢?” “自认并不优于他人。” “那,你究竟有何专长?” “并没什么专长。” “哦!很老实嘛!那你凭什么追随我呢?” “真心。” “真心?” “是的。为主上不辞一死的真心。” “哦!这倒是可取之处!好吧!到城里来吧。” “是!” 日吉丸大喜过望,为自己的光明前途兴奋不已。 二、初上战场 一年过去了。 日吉丸奉准把姓名改为木下藤吉郎,担任草履夫(随仕主人,处理杂务)。 这段期间,织田信长从名古屋城迁往清洲城。名古屋城则命令手下大将林美作镇守。 那一年八月的一天深夜,突有使者骑马飞奔到清洲城。信长叫使者进入寝室,一听是林美作叛乱,立刻从床上跃起,匆忙地穿好甲胄,手持长枪,奔向城门。 信长身后,连一个家臣也没跟上。可是一到城门,却有一个兵士牵着信长的爱马,边跑边喊:“主上,马来了。” 信长见到有人竟比自己早出来,甚为惊异,一跃上马就问:“是谁?” “是木下藤吉郎。” “猴子啊。” 仔细一看,他竟已穿好兵士的甲胄。 “你怎知道我要出战?” “使者的样子杀气腾腾,想必是从战场来的。因此我推想,主公马上要挥军出征。” “很好!猴子,来吧。你初上战场,好好打仗建功。” 信长和藤吉郎在黑暗中已经走远时,才见装束齐备的武士,三十骑、五十骑、七十骑的从城里争先恐后的奔驰而出。 叛军正在进攻名冢地方的岩寨。 信长单骑驰入叛军阵中,大喝:“叛贼!信长在此!谁敢上来?” 信长威风凛凛的喝声,响彻四方,战场即时静肃,停止战斗。 叛乱瞬间平息,仓惶逃跑的林美作,被木下藤吉郎,一枪刺毙。 “林美作的家臣听着,只要悔改,绝不追究。” 信长宣布后,随即掉转马首,回清洲城。 一个薄雾缓缓飘散、清爽的黎明。 木下藤吉郎跟随在信长后面,信长回头呼唤:“猴子。” “在!” “你做草履夫实在可惜。即日起晋升你为武士,管理马匹事务,薪俸三十贯(当时钱币的最大单位),迁居武士住宅。” “呀,谢谢主公!” 藤吉郎仰望黎明的乳白色天空,心中默告母亲,他终于成为武士了。 那时,藤吉郎是二十三岁。 藤吉郎成为年龄最小的武士迁入武士住宅后,马上雇用老妈和男佣人,并且到邻近的各武士家打招呼,然后到清洲城街上游逛。 他在估衣店前见到了桐叶纹样的战袍,买下来后即刻穿上。边走边想,母亲如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,不知多高兴! 迎面而过的商人和农夫,都向藤吉郎敬礼。 藤吉郎来到护城河边,仰望高耸的城阁,不禁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。 “……是的,我就是在这里连车一起被武士踢倒的。当时发誓,绝不做商人而要做武士!而今已如愿成为武土。可是绝不能自满,还要努力,要更加努力!” 藤吉郎深自警诫,勉励着自己。 三、修城立功升任队长 那年的二百十日(日本的节气名,在立春後的第二百一十天,常有风灾)有强烈台风来袭,清洲城墙崩毁了两百公尺以上。 信长马上召集木匠、泥水匠及石匠等数百人,开始大规模的修复工事。 堡事虽已进行了二十多天,但是进度缓慢。这是需要叠置大方块岩石的艰难工事,所以人们都认为耗费时日是当然的。 “喂,等一下!” 站在工地高处的监督官山渊右近,大声叫住路过的藤吉郎。 “请问有什么事?” “你一边看工事一边嗤笑,是什么意思?”山渊右近咄咄逼人地问着。 右近是织田家重臣鸣海城主山渊左马介义远的长子,地位比刚做武士的藤吉郎高得多。 藤吉郎只是默默地仰视右近。 “说!你为什么嗤笑?” 藤吉郎不答,反而哈哈大笑。 “放肆!讨死!” 右近满脸赤红,手握刀把。藤吉郎却镇定如常,严肃的说:“山渊右近殿,你真得不知道在下为何而笑吗?” “……” “清洲城四面临敌。东有今川义元和武田信玄,北有斋藤义龙和朝仓义景,西有浅井长政,南有松平氏康,皆非等闲之辈。当此织田家危急存亡之秋,城墙却毁於台风,若今日或明日,有敌军大举来攻,请问如何抵抗?可是,工事虽然已进行了二十多天,却只完成三分之一。这么怠慢,怎不令人嗤笑?” 藤吉郎口若悬河,头头是道的一番话,震慑了对方。 “在这个乱世,筑城时应该遵守三个原则。第一要保密,尽早完成。第二、城地要以坚固为上,外观美丑次之。三是工事进行中,必须严防敌人突袭。可是,这次工事完全没有依照前述之原则进行。进度缓慢,又没有计画;城墙随意修补,工地处处杂乱。在下藤古郎如果是敌方间谍,马上会通报,趁机来袭的。” 说完,他就丢下哑口无言的右近及工头等人,昂首往城外走去了。 翌日,藤吉郎进城拜候信长时。 “藤吉郎,听说你对城墙工事有点意见,是吗?” “啊,主公已经听到了。” “今早山渊右近对我说了,并且坚持要我处罚你。但是,你说的也有点道理……” “诚感惶恐!” “藤吉郎,我认为你不是信口开河的人。……你有把握在几天内修好城墙?” 藤舍郎低首沉思後回答:“三天。” “哦!只要三天……” 信长以及左右的重臣们都不禁愕然。 即使任命筑城经验丰富的人来监工,不论如何估计,也要十天以上,而毫无经验,年纪又轻的木下藤吉郎,竟说只要三天就能做好。 “好!试试看。可是,不能如期完成时怎么辨?” “当即引咎切腹。” 藤吉郎很有自信的发誓。 当天,藤吉郎出城的时候,好友前田犬千代(即前田利家)从後面追上来,担心的问:“喂,真有把握吗?” “放心,等着瞧吧。”藤吉郎笑着回答。 木下藤吉郎代替山渊右近的消息,即刻传抵工地。工头们议论纷纷,猜测着猴脸矮子会有什么绝招。 藤吉郎到达工地後,立刻召集工头—微笑着宣布说:“今天起,由我木下藤吉郎来执行工事,希望各位多多协助。我特别要声明,我已和主公约定,三日内完成工事。三日内不能完成,我就切腹,我当然不希望如此,所以希望各位尽力工作。” 工头们听了之後,相视冷笑。心里都在想:这个人怎会和主公约定三日内完成,而且不但不担心,反而一副满不在乎,高高兴兴的样子,一定是疯了。 工头们随即回到各人的工作场地,开始工作。但是,很显然的,他们工作起来比山渊右近监督时更为怠慢懒惰。 不知为什么,藤吉郎既不督促,也不叱责。到了黄昏,工作时间将要完毕的时候,藤吉郎突然大声下令:“全体到广场集合!” 大家心想,要被责骂了,工地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。工人们抱着不安和恐惧的心情,陆陆续续到广场集合,没想到,广场的地上铺着席子,席上备有丰盛的酒菜。 藤吉郎仍旧笑嘻嘻的说:“今後三天,大家都得努力的劳动。所以今天晚上,就请大家好好吃喝一顿,养养气力。” 工人们对於自己的怠惰已感内疚,又见到酒菜非常的丰盛,不禁大为感动。心里都在想,真不好意思! 看见大家犹疑踌躇,藤吉郎拿起酒壶说:“不要客气。喝了,喝了。喝了之後,要唱要跳都随便。尽情享受吧。”边说边绕场替工人斟酒。 不久,大家看出藤吉郎的诚意,场面也就逐渐热闹起来。 藤吉郎自己也喝得脸都红了,开自己的玩笑说:“怎么样,我的脸愈来愈像猴子吧。”说完了,拍拍工人的肩膀,哈哈大笑。 月亮已高挂在天空,大家也都吃喝得差不多了,藤吉郎来到工头们的席位,坐好後开口说:“请大家听听我的话。” 他的语调是正正经经的。 “我不知道你们抱着什么想法来修筑城墙。但是,我希望你们知道,为了保护你们的家族、房子以及土地,这个城非修筑得坚固不可。如果城墙脆弱,一旦受敌军攻击而被攻陷,结果将如何呢?想想看,如果织田家灭亡了,城街、领土被敌军的铁蹄蹂躏,哭父叫母的孤儿,无处容身的老人,无力逃亡而惨被杀害的人……你们也必定上有父母,下有子女吧。你们忍心让家族遭受这种悲惨的境遇吗?当然不忍,那就得把本城修筑得有如铜墙铁壁,不论 有几万大军来袭,都能屹立不动,稳如泰山。” 藤吉郎的这席话,语声铿锵,态度恳切,深深地打动人心。 工头们都正襟危坐,仔细倾听。如今已经无人对藤吉郎有反感了。 “与其先盖好自己的房子,不如先把城池修筑好,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。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反感,这一点我是不会计较的,但若因此而怠忽工事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城池既不是我的,也不是主公一个人的,而是全体百姓的。” 当藤吉郎说到这里时,工头中年纪最大的一个,突然悲痛的说:“大人!是我们不好,尚请宽恕。” 他叩头之後,接着又说:“大人的一席话,使小民觉得以前实在很愚昧!小民等是故意怠工的,小民甘愿担负此罪。但请大人不必等到明天早晨,今夜此刻就开始赶工吧。” 他抬起头,泪流满面的望看大伙儿说:“大家愿意么?” 大家都异口同声喊赞成。 藤吉郎以平静的语气说:“我知道你们是被山渊右近教唆怠工的。” “大人所言正是,但如今完全觉悟了。请逮捕小民。是小民被山渊样秘密嘱咐,要大家怠工的。” “那现在你就告诉大家努力工作吧。” “是,是的!” “大家都明白了,我很高兴。喝啊!喝酒唱歌,再去工作!” 於是大家一齐举杯,并齐唱赞美清洲城的歌谣。 唱完後,齐喊一声:“走呀!” 争先恐後,赶赴工作场地。 三天过去了。 预定完工的那一天清早,信是带着随身侍从三、四人,来到工地。信长不禁惊叹地叫一声,只见城墙已经完成,工地整理得乾乾净净。 “好家伙!竟然完工了。” 信长到城墙上观看时,发现濠边倒卧着数百个工人。不问也知,那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,如今怀着完成工事的喜悦,刚进入甜蜜梦乡的一群工人。 “啊,木下藤吉郎来了。” 为好友的成功感到高兴的前田犬千代,边说边指着大门前的桥。 和工人一起工作的藤吉郎,浑身泥汗,信长举手招呼桥上的藤吉部说:“藤吉郎,做得好!” 藤吉郎一听,先敬了个礼,然後跑到信长面前。 信长问道:“我想增加你的俸禄。要多少?” “主公,与其加禄,不如加入枪兵队。” 枪兵队是与火枪队一起站在最前线的精兵部队。 “好,就编入枪兵队。俸禄百贯,率领兵士三十名。” “敬谢主公!”藤吉郎跪谢信长。 终於如愿成为一队之长了。一年前还是草履夫的藤吉郎,多渴望成为枪兵队长啊!而被替换的山渊右近,竟於当天逃亡。数日後,急信来到,报告右近之父义远在鸣海城造反。 右近之父义远早就想归顺今川义元以谋反,所以密令其子右近设法延迟城墙工事,以便整备军队突袭清洲城,一举击灭信长。 山渊父子的反叛使信长大怒,立即亲率两千名部队袭击鸣海城,仅仅一天的功夫即将该城攻陷。山渊父子战死。 四、深夜之舞 早就计画进攻京都的骏河国领主今川义元,终於在永禄三年(西元一五六O年)五月一日出兵。 今川军进攻京都,一定要经过织田信长的领土,信长当然不会任其通行。但是今川义元很有自信,他认为信长一旦听到四万大军压境,就会从清洲城逃走;即使不逃而反抗,他也可在一日之内歼灭信长军。 今川大军来袭的消息,传抵清洲城的那一夜,城里仍和往常一样,没有任何动静;可是听到消息的老百姓,却惶恐不安;对於信长军毫无举动,深感讶异。 翌日,城里仍然没有宣告要避难或准备打仗。所以,不安之中,商人仍开店做生意,工匠工作,农夫耕田。 城里的大堂内,重臣以及全国武将,彻夜开会商议。可是偏偏不见最要紧的信长。 信长昨夜得到这个消息後.面不改色,只是喃喃自语:“终於来了!” 进入寝室後,大概是安然入睡了。今晨则悠哉游哉的在庭院里散步。 大堂,还有连接大堂的一个一个的房间里,坐满了织田家的武士,焦急的等待信长出来,等得脚都坐麻了。 藤吉郎坐在离大堂很远的房间里的角落。 好不容易捱到近午,信长终於进入大堂。 信长一就座,立即乐观的说:“大家不必愁眉苦脸。人生不过几十年,和天地之悠悠比起来,真像一场梦。人生在世有生必有死,大家如果这么想,一定随时可含笑面临死亡。” 但大家都不做声、连一个咳嗽声也没有,只是一片肃穆。想到主公决心战死,有谁能开朗! “主公……”重臣之一忍不住说了,“有消息报告,今川军四万,已经攻破丸根及沓挂的岩寨。” “哦……。” 信长一直凝视着天花板。 丸根和沓挂的岩寨已被击破的话,今川的大军就可毫无阻碍的通过尾州平原,直攻清洲城。 “而清洲城只有不足三千的士兵,有如怒涛中的小舟……” “住口!” 信长突然叱喝。 “我迟迟不来大堂,就因为不想听战败论者唠叨不断的悲观论调。……在座有没有认为信长军会不战而降今川义元的?有这种想法者,可立即离开此地,投弃其他藩侯。……信长一定要战!一定与义元决战!” 信长起立,严肃地宣布决心。 仰望着信长英姿的藤吉郎心想,这正是我愿意为他奉献生命的藩侯啊。想着、想着,不禁热血沸腾。 大家都以为,接着应该讨论如何应战,是守城以待妮?还是决战於平原泥?那知信长竟说:“各位昨夜不会休息吧!看来一脸倦容,都回去睡觉好了。” 武士们不禁愣住了,可是信长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堂。众人只好遵从命令。 那一天深夜,信长醒来後叫道:“有谁在?” 杉户应声拉开门,一名侍卫手捧烛台进来。 “主公醒来了吗?” “嗯。拿甲胄来。马也要上准备好。还有,拿吃的来。” “是。” 信长吃完饭後,命令道:“去拿那个叫鸣海泻的小鼓来。” 信长接了那个有名的小鼓後,随手敲了几下说:“深夜的鼓音,格外悦耳,替我敲鼓,我来歌舞一曲。” “遵命。” 侍卫是位名鼓手。 信长起立,“飒!”一声打开摺扇。 名鼓呜海泻,响起悠扬清晰的鼓音,从静悄悄的清洲城内,传到满布星星的夜空中。 …… 人生五十年, 轮转变化中, 短促如梦幻。 天地之万物, 无有不死灭。 信长朗朗高歌,悠悠旋舞。 这是将赴战场决战,视死如归者的歌舞,舞姿显得崇高优美。 信长舞毕,杉户即时拉开门,一身披甲胄的年青武士跪伏报告:“主公,马已备好。” “哦,是藤吉郎。” 信长随手施开摺扇,迅速披上侍卫提上来的甲胄。 “如听到余战死的消息,即刻放火,把本城烧尽。” “遵命!” 侍卫应答後,一直跪叩。因为泪流不止,不敢抬头望主人。 时为永禄三年(西元一五六O年)五月十九日黎明前。 五、胜败之转机 黎明前的星光中,信长胯下的白马,在道路上奔驰如风。後面跟着木下藤吉郎率领的枪兵队,唯恐落後地快步跑路。 信长已经决心不辞一死,迎战强敌。为保卫自己的乡土而牺牲的行为,正合大丈夫的愿望。 忽从一个路口,响起一阵叫喊声,口口声声:“哦!主公!” 信长未曾停马,只是大声喊问:“是谁?” “柴田权六胜家,率一百六十骑随驾。” “跟来!” 又一路口。 “主公!森可成率一百二十骑来了。” “好!随後跟来!” 如此,一百骑、二百骑的兵士纷纷加入行列。东方的天空变成乳白,晨雾缓缓流散,而跟随信长身後的将士,已达三千多骑了。 这支匆促成军的队伍根本无所谓阵形。那有时间排成整齐的出征行列呢?当路边民房里的百姓,被噪音惊醒,慌忙睁开睡眼,往外探看的时候,大军已扬尘而去了。可见,行军的速度是多么快。 当信长在热田神宫前勒马停蹄的时候,四周围已被初升的旭日照得明亮了,老杉树梢上,早起的乌鸦在热闹的啼叫着。 信长跃下马,走进神社,来到正殿。神宫的奉祀官出来迎接,呈上祭酒。信长举杯喝乾祭酒後,跪在神前,高声拍手,祈祷说:“吾土的守护神!敬祈观览我卫士之战!” 信长既不祈求胜利,也不祈求庇佑自己的生命,只对神誓言尽力作战。 走出神社,跨上爱马的信长,对三千馀骑部下宣布:“永禄三年五月十九日或将成为信长以及你们众人的忌日。你们一直没有享受,只有苦劳,如今尚未酬报反要下令拚死一战,实令信长於心不忍。所以,如有不想死的,不必顾虑,可立即退出,决不追咎。你们认为如何?” “主公!我等愿随主公赴汤蹈火!”藤吉郎大声答应。 全军随着附和。 信长於是把马首转向东方,挥鞭前进。以三千馀骑的兵力,进击四万大军。 鹭津和丸根的岩寨已陷入敌人之手。 信长经丹下岩寨,走到善照寺岩寨,就在那儿观察敌方形势。 黑末川经过山麓,弯曲的流向伊势湾。中途汇入天白川的河口处有鸣海城,已被敌将冈部元信占领。 从黑末川上游直下南方的山野,到处都是敌方兵马。根据判断是敌方猛将朝比奈主计及三河国松平元康(德川家康)的军队。 但不知道今川义元的本营已推进到那里。 信长回头问:“佐佐政次在不在?” “在。” “即刻率领三百人攻击鸣海城。余则趁隙越渡黑末川,突破朝比奈及松平两军,直入义元本营。” “遵命!” 佐佐政次马上率领敢死队,由善照寺後山坡顺势而下,有如一股黑旋风,突袭鸣海城。 信长也大叫一声:“走!” 忽然,藤吉郎从後面草丛中跳出来,站在信长马前说:“主公!请等一下。” “为何阻挡?” “主公!尚不能确定今川的本营是否在黑末川对岸,请暂时等待。” “等待何事?” “在下已命令一名兵土化装为农夫,去探索敌方本营,请等探兵回来。” 信长很欣赏藤吉郎脑筋的灵活。 “好,就等吧。” 此时鸣海城方面响起了突击的喊杀声。过了些时候,敢死队中,仅有二、三名兵士,浑身血迹,跑回来报告说:“佐佐政次殿等都已战死。” 信长听了,愤怒得唇颊微微颤抖,悲痛的说:“都已死了?” 接着脸露坚定的神色,大声下令:“藤吉郎,不能等了!让敌人看看信长的厉害!大家跟来!”说完,就要驰下山麓。 藤吉郎大叫一声:“主公!”奋不顾身,上前阻挡。这时候,道路上箭般飞来一骑,藤吉郎即刻报告说:“主公!探兵回来了!” “哦!” 人影愈来愈大,毫无疑问地,是农夫打扮的藤吉郎部下。 焦急的藤吉郎,一见部下从山坡驰上来,就急忙把他拉下马,带到信长跟前。 “如何?查到义元本营了吗?” “是!敌军临时改道,目前本营在桶狭间的山丘上,正在休息。” “哦!” 听到消息的信长,不禁大呼:“在桶狭间呀!真是天赐良机!” 在此以前,信长只是想奋战到底,不计胜负。如今听到敌军本营驻扎於桶狭间,直觉到能打胜仗了。 从善照寺到桶狭间的山道极为隐蔽,如果潜行到敌军本营所在地的山麓,就能对敌人突袭,冲入本营,即使敌军十倍、二十倍於我,杀取义元首级也并非不可能。 信长不禁莞尔一笑。 六、桶狭间之役 幸运之神对织田信长微笑了。 太阳将西下时,天空忽然电闪雷呜,黑云密布,狂风大作。 若非这种天候,不论如何偃旗息鼓,信长的三千馀骑,仍不免被今川军发现。如今,似有天助,全军得以迅速前进。 信长下令:“马伤了脚就放弃,军旗缠上树枝也放弃,只要有枪刀即可。我们的目的是敌方大将今川义元的首级。即使全军覆没,也必定要斩取义元首级!”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中,根本无路可走,全军将士自己开路,涉川越岭,逼近桶狭间。 狂风终於召来暴雨。天昏地暗,雷呜轰然,大雨倾盆。 信长淋着雨,高声大叫:“天佑我!” 跟在後面的藤吉郎大声报告:“主公!那边就是本营,” 眼前崖下是在豪雨中显得白蒙蒙的沼泽,再过去就是隆起的丘陵,名叫田乐狭间。闪电中依稀可见陵上有营帐、旌旗以及马群等等。 “冲呀!” 号令一下,三千馀将士冲下野草丛生的山崖。 冲锋声震撼了山谷,也压过了雷鸣和豪雨声。 今川的本营中,这时正在吃晚饭。织由军从四周草木中冲出,使全营陷入难以形容的大混乱。今川军的多数将士,还以为军中有人叛乱呢!而织田军则如入无人之境,所向披靡,喊杀声中,只见血肉横飞。 今川义元逃到一棵大树下,不知所措,很难相信这是事实。义元身边的诸将,也不知如何是好。 在他们周围,只听织田军将士们口口声声喊叫: “今川义元,出来一战,我是织田家的柴田胜家。” “出来!骏河的统帅!织田旗下的前田犬千代在此。” 义元至此方才醒悟,愤怒喊道:“可恶的信长!竟敢来偷袭!” 这时,藤吉郎大叫:“哦!在那棵大树下的就是今川义元殿!” 织田家的勇士们一听,都冲向大树。 今川诸将也拚死抵抗。 兵刃相接,冲撞纠斗。只见,人影一个一个的倒下,草木都染红了。 狂风骤雨中的大混战,其惨烈真难以言词形容。 义元砍杀了三、四个人,正想喘一口气的当儿,一武士叫喊:“今川殿,毛利新助秀高来取首级。” 喊声中枪如闪电般剌出。 “呀!” 来不及闪开,被枪刺到腰部的义元终於跌倒在地上。 见到这一幕的藤吉郎,大声叫喊:“敌我双方都听好!今川义元的首级,已被毛利新助取得了。今川义元已经战死了。” 胜败已定。 雨也停了。 信长手提血刃十馀人的长刀力,喃喃自语:“我胜了!这该归功於奋战的将士们。信长幸有如此忠勇的部下。” 在震撼田乐狭间的胜利呼声中,信长神采焕发的率众归城。 看着信长英姿的藤吉郎,心中又不禁庆幸自己得仕贤主。 七、枪术辩论 由於桶狭间的大胜利,织田信长已被诸侯视为後生可畏的大将。但是,今川义元灭亡之後,他仍丝毫放松不得,因为周围都是敌国的织田家,前途仍布满荆棘,不知有多少战争在等待着。 敌国中最可怕的是美浓的斋藤家。另外三河国冈崎城的松平元康(德川家康),虽只有二十岁,也是个不可轻视的人物。他在桶狭间之战中担任今川军先锋,攻陷了织田家鹭津和丸根的岩寨,骁勇善战;而在听到义元战死之後,又能立即引兵退回三河。 信长经过深思熟虑之後,认为与斋藤决战之前,应先与松平元康缔结盟约,於是派遣使者到冈崎城。 永禄五年(西元一五六二年)元月,松平元康接受信长邀请,率领百馀名家臣来到清洲城。 信长出城迎接,和颜悦色的招呼寒喧。元康也一团和气,频频道谢。 站在远处观望的藤吉郎,不禁又立下大志,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一国之主。 这一年,织由信长二十八岁,松平元康二十一岁,而木下藤吉郎则是二十六岁。 当时恐怕没人料想到这三个人——信长、藤吉郎(秀吉)、元康(家康)——会先後成为掌握天下大权的将军吧。 织田家及松平家的家臣中,或许有人会认为自己的主人将称霸天下。可是又有谁想到,枪兵队长木下藤吉郎竟会位极大阁呢? 元月间,欢迎元康的贺宴,盛大的连开三日。 藤吉郎娶弓箭队长浅野又右卫长胜之女宁子为妻。 婚前藤吉郎曾寄信到家乡中村,请母亲务必参加婚礼,但母亲却自认是农家妇,恐怕影响到藤吉郎的面子,所以不来参加。 藤吉郎不禁为母亲的关心与顾虑而流泪。婚後第一天,就对宁子说:“母亲大人虽是农家妇,在我心目中却是日本国最好的母亲,我则可置於其次。为夫的所望於你的,如此而已。” “是的。” 宁子跪伏,叩头答应。以後,宁子果然不负夫托。当藤吉郎出征不在家时,克尽妇道,孝养婆婆奈加。 藤吉郎虽依例有婚假三天,但完婚翌日即登城服勤。这一天恰逢信长命令手下武艺高强者,演练枪术、剑术给元康观赏。 约有十数人,依次演练武艺,其中最得众人赞赏的是新近录用的枪术家大泽主水。 酒筵时,信长问大泽主水说:“大泽,枪是长的好还是短的好?” “臣认为枪是短的好。” “什麽理由?” “枪是七尺(约二公尺)的话,往前伸刺较易,挑拨对方武器也自如,甚是便利。可是枪长一丈(约三公尺)以上的话,前刺时不易用上力量,挥打也颇不便。所以认为枪长七尺最为适宜。” 带着微笑,听了大泽主水充满自信的答话之後,信长环视众人,问道:“有没有反对大泽意见的?” 大泽主水是枪术名家。如果因为提出相反意见,而被命令与其交手,就进退两难了,所以众人都默不作声。 信长再问的时候,末座有人大声说:“主公。不才木下藤吉郎,绝对反对大泽主水殿的意见。” “哦,是木下啊。” 信长莞尔一笑。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藤吉郎身上,心中却多在嘲笑他口说大话,交手时恐将被大泽主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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